逐水浮萍

一枚埋在土里的小小蒜头
圈块地当储物间

[海贼王/鹰红]有生之年(21-25,11.04.16)

二十


皮蒂镇不算宽阔的主街上,与米霍克并肩走着的香克斯忽然打了个喷嚏,他伸手蹭了蹭鼻子,“这又是谁在背后议论我?”

米霍克没有理会这自言自语,一路不紧不慢打量着街道两旁的店铺。年轻的剑客没有对皮蒂镇上的风土人情表现出格外的兴趣,但也同样没有急切地寻找贩售潜水装备的店铺。

然而香克斯却敏锐地感受到,看似悠闲的米霍克正戒备着周遭的环境。他十分不喜欢这样的鹰眼,却又不禁想到,鹰眼说他成为海贼不过两年,却已经变成了这个样子,显然是曾有过什么惨痛的教训吧?这两年他都面对过什么,那种几乎无微不至的心思到底是怎么形成的?

红发的男人挠了挠头,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想下去了。某种近似于同情的可笑情绪再次泛上来,搅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最终他敲了敲对方的胳膊来打破那个人身上刺人的戒备,“那边的店铺好像都很热闹,我们去看看吧?”

米霍克转过头,看到了对方温柔的笑意,他挑了挑修长的眉,跟上了香克斯的步伐。


香克斯最终买了两瓶皮蒂镇的地方酒。他把其中一瓶递给米霍克,当场开启了另一瓶,自顾自地边走边喝。

“据说这是用火山岛上的冷泉水酿的酒,”香克斯灌了一大口,开心地道,“果然要自己亲自走遍这个世界,才能不错过这么有特色的东西啊!”

米霍克手里拎着一瓶“火山冷泉酒”,没有对香克斯的说辞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

红发的海贼最终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店铺前站定了脚步,这是家冷清的铺子,唯一的女店主叼着烟杆,坐在柜台前捣着药材。店铺的招牌刻着一个不大的图案,以及两个再简单不过的词语——“Vible Card”。

“居然是生命卡啊!”香克斯有些惊讶,“我还以为这种东西只有在新世界的某些地方才能定做呢!” 

女店主并没抬头看驻足的客人,冷漠的语气和电话里的米霍克有一拼,“留下指甲,明天午后取货。”

香克斯回过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米霍克,“明天午后你还会在这里吗,鹰眼?”

米霍克抬头看了看天色,“我不能错过风向,午夜前就要出发。”

“那太遗憾了。”香克斯又灌了一大口酒,“我本想做好之后送你一半呢。” 

一直低头捣药的女人这才抬起头,看了眼面前的主顾,“原来是红发和鹰眼啊。”

香克斯诧异地回过头,看着他面前不卑不亢的中年妇人,“呃,您认识我们?”

女人把额边的散发挑到了耳后,“恐怕整个岛都已经知道了,两个出名又好认的大海贼。”

“我们没有敌意。”香克斯温和地笑了笑。

“早点离开瑞格怀特对大家都好,我只给本地人做生意。”女人轻声对两个“恶名昭著”的海贼下了逐客令,又低下头去忙手中的活计。


“我记得生命卡不是消耗品啊,”走出几步的香克斯不解地对同样若有所思的米霍克道,“不管分成多少块,只要主人的生命力旺盛,它就不会损坏并保持一定的大小。难道是我去新世界的时候太小,记错了说法吗?”

“你没记错。”米霍克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皮蒂镇的住民才有多少,一张纸就足以跟一辈子了吧?可是这家铺子看上去却不缺生意呢……” 

“我想这大概就是本地人不会在瑞格怀特迷路的关键所在了。”米霍克不动声色地做了一个假设。

“生命卡是会相互吸引的,如果一张生命卡只分成两份,把其中一半埋在某个岛上,下次就可以凭借手里的另一半抵达目的地了。原住民们只要多做一些生命卡,分别埋在瑞格怀特的各个岛屿上,就能够在这片海域里顺利航行了。” 

香克斯认输地拍了拍头上的草帽,“亏你想得到这一层。”

“我没那么机敏,”米霍克并没有得意,“以前在一些航海日记里见过生命卡救命的记载,道理都是相通的。”

“本地人居然有这样的办法来对抗这种鬼气候,”香克斯露出大大的笑容,“各个地方的风俗果然都很有趣啊!” 

“不过……”米霍克欲言又止。

“怎么了?”香克斯诧异地看向难得迟疑的朋友。

“那家店铺的招牌,”米霍克微微皱眉,“上面有剑侠帕林迪的家族徽记,希望他还有其他的传人。”

“我认为叫你一声剑痴也不为过了。” 

“多谢夸奖。”


然而让米霍克失望的是,他发现皮蒂镇上的很多店铺都带着帕林迪的家徽。香克斯拍着身边伙伴的肩膀安慰道:“没人规定剑豪的后代也一定得是剑客吧?人家改做生意也是件好事啊。”

米霍克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他来到瑞格怀特的目的也不是找剑侠的传人挑战。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皮蒂镇上的风向也逐渐发生了改变,米霍克站住了脚步,对香克斯道:“我该去买潜水器材了。” 

红发的男人笑了笑,“那就一起走完最后一段路,顺便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吧!”

“下次见面?”

“我们可是说过以后还要较量的,”香克斯谴责道,“难道你把男人间的约斗当成玩笑话了吗?”

“当然不会,”米霍克立刻否认道,“这是我一直期待的事情。” 

香克斯把两只手枕在脑后,从容地跟在米霍克身后。“一年后怎么样?我想一年的时间足够雷德把最后两条航线也走完了。”

“我没有意见,那么地点呢?”

“由你来定吧!你的地理知识一定比我强。”香克斯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弱点。

米霍克思考了一会,最终道:“虽然记不清具体经纬,但在香波地群岛东南方向的几十海里之外,有一座叫费农(Final)山的无人荒岛。那里适合决斗,也不影响你们之后前往新世界的计划。”

“我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也许它就在我们的最后一条航线上吧?”香克斯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安排出最佳的地点!” 

米霍克对于这句赞扬并没有任何表示,他认为红发才是那个最懂得人尽其才的。这个人乐于承认自己的不足,也会欣然接受他人的帮助,然而红发虽然看似随意,却从不曾把任何难题推给力所不能及的人。


米霍克寻找到了皮蒂镇上唯一一家专门出售潜水设施的店铺,他看着招牌上已不再陌生的帕林迪家族的徽记,一时间无话可说。他一路光顾了多家出售海上用品的商铺,却没想到购买一个简单的潜水气瓶要如此大费周章——所有的店主在听到他的要求后,都表示皮蒂镇上只有一家出售这些密封装置的商店。 

“靠打捞沉船营生的岛屿上只有一家卖气瓶的店?这是不是有点蹊跷了?”香克斯耸了耸肩,“难道是因为这个岛太小了吗?” 

米霍克没有就这个问题与对方展开细致的讨论,他抬眼看了看已经黑下来的夜空,迈进了这家不小的店铺。

打着瞌睡的年轻店员在看到米霍克与香克斯迈进门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乱,这没有逃过两位海贼新星的眼睛,不过联想到此前曾被认出过的经历,也就不足为奇了。 

米霍克简单描述了自己所需要的物品,店员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柜台之后,留下两个客人独自站在前厅。 

香克斯看着货架上放置的各式潜水器,向米霍克建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可以考虑在气瓶和呼吸器之外多带些装备吧?听你的描述,水下似乎很不安全。” 

“山洞很狭长,里面的布局比外面巧妙得多,带太多东西下去会影响行动。”米霍克忍不住惋惜道,“如果岛没有沉下去那么多,那就连气瓶也不需要了。” 


说话间,店员已再次从店铺的后台探出头来,出乎意料的是,他没有带来米霍克所要求的气瓶和呼吸器,却推出了一架轮椅。 

米霍克疑惑地低下头,恰巧与轮椅上的人对视上了,直觉让年轻的剑客迅速收敛了心神,隐隐对这个并不畏惧自己目光的家伙提起了戒备。 

“我是这间店的经营者。”大概三十几岁的老板轻轻推了推眼镜框,不卑不亢地保持着怡然的微笑,“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叫邻家的孩子帮忙看了会铺子。真抱歉,让两位先生久等了。” 

香克斯留意到潜水器材店老板右手虎口上不算薄的茧子,接着他看到了对方的两条腿——更准确来说是一条半,这位生意人失去了左侧的小腿,右脚也不自然地扭曲着,无力地搁在轮椅的踏板上。

鹰眼大概没什么机会和这位估计也是剑豪传人的家伙切磋了,香克斯收回视线想到。 

同香克斯一样,米霍克没有刻意去打量或回避店铺老板的缺陷。他再次描述了自己的要求——两个能维持人在百米水深下呼吸至少十五分钟的携带式气瓶,以及调节空气压力的配套呼吸器。 

“那么简单的装备很难应付百米的水深,”老板好意提醒道,“我想您应该再准备一套抗压的潜水服和护目镜。” 

“不需要。”米霍克干脆地拒绝了这次友善的推销。 

“护目镜加一个也好吧?”香克斯忍不住参与了讨论。

“有些东西必须用双眼去看清。”米霍克轻轻推了下自己的帽檐,“那种眼镜我戴不惯。” 

“您的眼睛很清明,很好看。”老板没有再次尝试说服主意已定的客人,他一面指挥着帮忙的年轻人从货架上取下东西,一面温声道,“护目镜的确会影响视野范围。总之,百米水深肯定很挑战人体的极限,祝您拥有一段愉快的冒险。” 

米霍克检查了一下到手的气瓶和呼吸器,一切都是常规配置,轻巧便携,看起来没有什么问题。


在他准备付钱之前,香克斯却捧起一个气瓶,双手掂了掂,皱着眉问道,“这么轻?外面的铝壳是不是太薄了?” 

“这是内行的门道了,”受到质疑的老板并不生气,他伸手在空中画了个圆,微笑着解释道,“皮蒂镇上之所以只有我这一家卖潜水气瓶,是因为这里的生产技术足够高明,能兼顾轻巧和结实两个特点。形状完美的气瓶在水中是受力均匀的,即使它的外壳不厚,也能平衡好所有方向上的水压,绝对不会破掉,您大可以放心。” 

香克斯对这样的科普没什么兴趣,最喜欢鼓捣小发明的耶稣布不在身边,他也无从鉴别这番话的真假。 

“先生如果不放心,用绳子把它吊到深水里试试就知道了,如果坏掉我退全款。”老板信心满满地打了包票。 

“没有必要,”米霍克把一叠贝利轻轻放在了柜台上,“这个道理没错。” 

“是我没文化了。”香克斯朝一直面带微笑的老板露出了表达歉意的笑容,大步跟上了米霍克离开的步伐。


“我以为你会多准备几个气瓶。”香克斯看着米霍克手里不多的装备,“难道半个小时就足够你取到那把刀么?”

“我连它是不是在那里都不知道。”米霍克掂了掂大手提袋,“可我有种直觉,那把刀,或者说它的上一任主人并不是在等待一个在海洋知识丰富的人。”

“毫无疑问,能掌握住无上大快刀的必须是一位优秀的剑客。” 

“那些水下的布局已经超过了我的应对能力,我甚至不知道它们存在的目的。”米霍克扬了扬眉,“也许在到达某种极限的时候,我能弄懂它。”

香克斯看着他的朋友转过头,再次露出了那种极其罕见的、带着飞扬意气的微笑,“规则是前人定下的,考虑到环境的变化,我已经多给了自己一次机会。这是我必须通过的考验,世界第一就是要不输于任何用剑的人,哪怕他是百年前的剑豪。” 

香克斯明白自己不该再多说什么了,他摆出大方的笑脸:“记得我们的决斗,可别把自己搭在这里啊!一年后我会变得更强,带着全船的人在费农岛等你,鹰眼!”

米霍克转身而去,在渐行渐远中背对着香克斯挥了挥手,“我会通过报纸给你报声平安。”

“砍军舰么?”香克斯回忆起贝克曼曾科普过的鹰眼的爱好,苦笑着灌了口酒,“这么说起来,十几天只砍了我一只小船,实在是太够意思了。”



二十一


当红发的船长回到雷德号上时,一直负责看船的贝克曼走过来汇报道:“我们的航海士已经回来了,瑞格怀特的记录指针存起来不快,雷德要到明天午后才能起航。”

香克斯把那一瓶最终也没被米霍克打开的冷泉酒递给了他得力的副手,“那是没办法的事儿,你一直没有下船,刚好可以趁明天上午去镇上转转。这里很太平,虽然我们被一些本地人认出来了,但也没遇见什么麻烦。” 

“这是最好的,”贝克曼叼着烟想了想,“明天我去买点本地的烟草尝尝。”

身为酒鬼的香克斯很能体会他的兄弟对抽烟的爱好,于是开朗地笑道:“所以说我们注定要在同一条船上啊,一起尝遍这个世界的烟酒吧!”

“……为什么这头儿能把这种话说得这么豪言壮语呢?”贝克曼随口调侃了一下香克斯这气势磅礴的口号。

香克斯却忽然收敛了笑容,伸手把背后的草帽扣在头上:“为了喝遍美酒而出海又有什么不能说的?难道只有为了One Piece而冒险才值得骄傲吗?”

贝克曼知道他的船长在极少数的时候也会发出些莫名其妙的感慨,这种情况下他不需要发表意见。他咬开了酒瓶的盖子,灌着酒转身而去:“头儿既然这么潇洒,那就原谅我的失言吧。” 

香克斯闻言露出了一个有点苦的微笑,他轻轻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无声地凝视了一会。

这世界上有些承诺,说出口的时候曾是那么不假思索,可是渐渐长大了,才会越来越懂得它包含着怎样的重量和意义。

“罗杰船长……”

红发的男人挺直了胸膛,他立在自己的船上,遥望着夜半墨色的浪波,轻轻地低语了一句。


这个午夜照例是红发海贼团的狂欢,拉基和耶稣布是最后回到船上的,贝克曼看着平安回归的全员,彻底放下心来。

他守着自己的习惯,独自坐在船头上去看闹成一团的船员们。此刻他的船长大人正把一只脚踩在酒桶上,豪迈地举起了一大杯朗姆酒,高声道:“为了明天的太阳,干杯!”

应和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在为这段缓慢无聊的旅程的结束而雀跃鼓舞。

贝克曼也遥遥地举起酒瓶,痛快地畅饮了一大口。

一切暂时告一段落了,贝克曼想到明天天亮时,他还要拉起必然会宿醉头疼的船长讨论到达香波地群岛后的计划。他知道在那个满是泡泡的岛上,还住着一个对船长而言很重要的人。

香克斯不是每一次路过都会去拜访那位先生,但是这次,贝克曼不确定他的头儿有什么打算。他再次转过头,去看刚经历了一场离别的香克斯。


红发的男人正盘膝坐在甲板上,笑着听拉基讲上岸时的趣闻。胖子用牙齿撕了一大口肉,一面嚼一面挥着手,以嘲笑的语气复述着雷德号狙击手的话:“‘我用赏金持续上涨的通缉令报平安就够了’……可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还捏着我的零花钱啊!要耍帅也得改改秉性吧?!你说是不是,头儿?”

香克斯擂着膝盖,大笑着应和:“不知道要被人家怎么笑话呢!不过耶稣布跑哪去了?镇边上可不能让他随便放炮啊!” 

话音刚落,从雷德号的甲板下方传来了巨大的闷响,整艘船也剧烈地晃动起来。香克斯立刻敏捷地跳起来,把手按在了剑柄上。


不过,在他走下船舱前,一颗黑漆漆的、冒着烟的脑袋顶着满头爆炸卷的发型从楼梯边冒了出来。香克斯一惊,认出了这正是他刚刚还在记挂的耶稣布。

耶稣布扶着甲板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利落地爬了上来:“没想到那个小东西也会爆炸,这太危险了,我放弃了!”

“这是……怎么回事?”闻声赶来的贝克曼在香克斯开口之前严肃地发问道。

“哦,没什么事。”耶稣布举了举手里已经被炸到变形的小铝罐,轻松解释道,“我和拉基在镇上闲逛时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玩意,本来想研究下它的原理,用来增强炮弹的威力,不过实践证实不可行。” 

“喂,就算你爱搞发明,也不要拿雷德开玩笑啊!”拉基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我怎么可能想到这个小东西有这么厉害,话说回来,你不该先关心一下伙伴是不是受伤了吗?!”耶稣布黑着脸指责道,“可不要小瞧……” 

狙击手最后的半句申辩却因为瞥到船长难看的脸色而生生的吞进了肚子:“……头儿?”

香克斯的声音几乎是大敌当前时才会有的严肃:“你手里的东西……”

耶稣布没想到一向大度的船长会因为一次没有伤亡的小爆炸气到这个程度,他低下头去诚恳地道歉:“是我太大意了,真对不……”

他没说完的话被香克斯极其凝重的语气打断了:“给我看你手里的东西。”

耶稣布赶忙把手里扭曲的金属罐递了过去。


香克斯拿着这轻巧的小东西反复看了半天,最后恢复了沮丧的表情,他看向脸都没来得及洗的耶稣布:“这就是普通的铝罐吧?”

“对啊。”

“它为什么会爆炸呢?”香克斯的神经放松下来,费解地发问道。

“呃……我猜是因为加热之后,里面的空气膨胀得太厉害了。”耶稣布很清楚对他的头儿不能解释太复杂的原理。

“原来是加热了啊!”香克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露出大大的笑脸,“哈哈哈哈,耶稣布你快去洗洗脸吧!还有这个发型也实在是太好笑了!”

贝克曼插言问道:“头儿刚才在想什么?” 

“大概是我多心了,”香克斯将废弃的小铝罐随手抛掉了,“鹰眼买的潜水气瓶和这个小东西长得很像,不过这个袖珍气瓶又是干吗用的?” 

“那不是气瓶,是自动加热的食品罐。”拉基现学现卖地转述了刚下船时和耶稣布一起长见识的经历。

“非必要的情况下,不在皮蒂镇对海贼动手么……”贝克曼听完汇报,点了点头,“能够平安抵达皮蒂镇的海贼必然有一定的实力和运气,这位伯斯先生很明智,这有利于保全整个岛。” 


“剑侠帕林迪的传人……这位伯斯先生长什么样?”若有所思的香克斯忽然发问。 

“我们没去打听,只猜过如果鹰眼遇上他,恐怕会跃跃欲试大打一场吧?” 

“我还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感觉,”香克斯自言自语道,“帕林迪家族在皮蒂镇上简直无所不在,如果鹰眼要找的就是那位大剑豪的刀……” 

他忽然敛去了最后一点笑意,严肃地看着他的副手,“生意人眼中来自祖先的无价之宝,执著剑客一直向往的兵器?你认为谁会更在意那把刀呢?” 

“我们对那个家伙不了解,不过从蛛丝马迹来看,身兼赏金猎人领袖,又把生意做得如此红火,能力是毋庸置疑的。”贝克曼深吸了一口烟,“至少他有算计鹰眼的理由,无论是作为剑豪的传人,还是个生意人。” 

香克斯深深皱起了眉,沉默了一会。贝克曼清楚地看出了对方写在脸上的担忧。

“鹰眼在临走前说,他在面临一场挑战。那个家伙很郑重地遵守了他心里的游戏规则。”香克斯放慢了语速,低声道,“他在和这片海的力量以及百年前的剑豪决斗,那么……” 

贝克曼看着他的船长坚定地站起身来,风吹动着那黑色的披风,发出猎猎的声响。红发的男人决绝地抽出腰间的刀,“我们红发海贼团必须要为我们的朋友守护好这场决斗的公平,绝不能让杂鱼搅了局……” 

“这是一种义务。”雷德号船长最终沉声地结束了不算长的演讲。 


面对这鼓舞人心的说辞,贝克曼不得不承认报纸绝对是教人说场面话的最佳教材,他掐了烟,发问道:“我们要去追鹰眼吗?”

香克斯顿时愁眉苦脸起来:“可是我已经和他告别过两三次了。” 

“那我们也可以守在这里。”贝克曼立刻给出了参考意见,“这些天的航行里,我们虽然一直被本地人监视,但那显然不是他们中的精锐,肯定不足以对付鹰眼。”

“鹰眼也曾提到那些一直跟着我们的原住民或许是有什么意图,”香克斯猛然想起了米霍克提醒过自己的话,“各种线索似乎都指向不好的可能了。” 

“我们从戴斯岛到皮蒂镇的航行中没遇见过任何船只,所以我想,如果那位伯斯先生真的要对鹰眼做什么,他也必然要在这里启程。”贝克曼又点起一支烟,继续说明道,“这个渡头的位置很好,任何逆着海流出发的船都逃不过我们的视野。我一直待在雷德上,可以确定在我们抵达皮蒂镇之后,只有鹰眼一个人起航驶向了戴斯岛。”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在这里盯着海面上的船,拦住所有准备前往戴斯岛方向的家伙,直到鹰眼平安归来就可以了吧?”在关键时刻,酒精并不能影响到雷德号船长的判断力。

“当然,最稳妥的办法还是直接追上去。”

香克斯思考了片刻,最终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那就在这里等吧!不要因为我的一点疑心搞得全员小题大做,况且,鹰眼一定不希望我因为这种理由追上去。”

“了解了,我去安排值班瞭望的人手。”贝克曼转身而去。


天色渐渐明亮的时候,一直倚在甲板上打盹的香克斯努力振作起精神。他开始后悔昨晚喝了太多的酒,此刻头疼得像是在被一柄钝刀来回碾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整夜都不曾收到任何坏消息。

香克斯站起身,活动着僵硬的四肢,正准备洗漱清醒一下,就看到了耶稣布疲惫地从瞭望台上爬了下来——狙击手被副船长安排值守最让人犯困的时段,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

“守夜辛苦了,”香克斯抬头打了个招呼,“有船经过吗?”

耶稣布打了个哈欠,从眼角挤出一点泪来,笑道:“头儿就放心吧,有情况怎么可能不叫你呢?”

这个时候的鹰眼应该已经抵达戴斯岛了吧,说不定已经拿到刀了。就算那个叫伯斯的家伙现在再启程,大概也来不及对鹰眼做什么了。对米霍克的正面战斗能力极其信任的香克斯想到了这一层,顿时觉得昏昏沉沉的脑袋也变得轻松了些。


正当红发的男人安下心来的时候,他看到了满面凝重之色的贝克曼大步走来。

“我刚去港口问了早起打鱼的当地人,”贝克曼罕见地在没走到香克斯近前时就急切开了口,“他们说伯斯的船……是潜艇!恐怕他已经在半夜出发了!”

香克斯的牙刷一下子掉到了甲板上,在那一秒,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无比强烈的冷意从他的脊梁蜿蜒而上,僵硬了他全部的感官,直冲上混沌的大脑。

满嘴白色牙膏沫的红发男人直直地站了片刻,忽然重重地一拳敲在了弦墙上,一大块木板应声而裂。

贝克曼大步走到了他的船长跟前,用两只手狠狠按住了香克斯的肩膀,“冷静!”

他看到香克斯慢慢地转过头,目光中某种无法按捺的激烈情绪仿佛撕裂了他左眼上那三道陈年的伤痕。

“是我的疏忽害了鹰眼啊!”香克斯从紧咬的牙缝中艰难地挤出了这句话。


这个人总是喜欢把朋友的一切都扛在自己的肩上,贝克曼不知该怎么评价这句自我苛责的话,只能安慰地拍了拍船长的肩膀,“你要相信鹰眼的实力,他没有那么弱,哪怕是一整艘船的人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本地人自然有他们的优势……”香克斯定了定神,蓦地想起这正是米霍克曾经提醒过自己的话,他从没想过他还记得它们。

“我不担心有人直接挑战鹰眼,”香克斯抹去了嘴上的牙膏沫,“可那个家伙虽然谨慎,却是个坦荡的人,如果有谁在暗处做手脚……”

“想想补救的办法吧,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贝克曼也略感担忧地弹了弹烟灰。

宿醉的头疼重新盘踞了香克斯的脑袋,红发的海贼头领揉着太阳穴坐在甲板上沉默了一小会,最终打起精神站直了身。他目视着前方平静的海浪,干脆而坚定地下达了指示:“贝克曼,立刻给我弄一艘加满油的快艇来。然后你带着雷德,以最快速度赶到戴斯岛。” 

“是。”雷德号副船长立刻领命而去。

香克斯看着他得力的助手迅速离开的背影,用力按住了头顶的草帽:“再等我一会……千万别出事啊!鹰眼!”



二十二


清晨的阳光把日月岛的影子长长地拉出了海面,米霍克正安然坐在海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为自己煮着鱼粥,同时计划着再次回到皮蒂镇时,要采购一些本地特产的上等粳米。他在天光未亮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日月岛,不过剑士抑制住了自己跃跃的兴奋,安稳地扣上了羽毛帽,养精蓄锐睡到了天明。

一小锅鱼粥慢慢煮到了火候,米霍克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他心不在焉地熄了火,边吃早餐边回忆着。直到大半锅鱼粥都被消灭掉的时候,剑士终于在一点异样而无趣的氛围里想起——他手边没有朗姆酒了。

从前的米霍克没有早餐时饮酒的习惯,毫无疑问,在之前的十几天里,红发已经把某些不好的习性传染给了他。剑士无可奈何地皱了下眉,他只记得在饭前反复提醒自己做一人的分量,并认为这就是回归清净的日常生活后,他唯一需要注意的事情……看起来这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米霍克踟蹰了片刻,把有关红发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为了弥补这点失去了朗姆酒后的空虚,他在饭后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用罢早饭,米霍克在朝阳里收拾好了一切,检查过潜水气瓶与呼吸器,并再次固定了腰间的黑刀,脱下外套跃入了海里。

随着下潜深度的增加,温和的阳光渐渐变成了勉强可以识别岛屿的海下轮廓的微光。米霍克凭借着之前的记忆,顺利摸到了目标洞口。在进入洞穴前,他谨慎地分出精力检查了自己买来的设备,确认一切没有异常。

蜿蜒向下的狭长山洞内满是海藻,吝啬的山石只留出勉强容纳一个人贴身潜行的空间。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坍塌,米霍克聚精会神地绕过重重障碍,偶尔用刀小心削下几处石棱,确保背上的气瓶能安全通过。周遭的水压即将达到承受的极限了,米霍克感受到海水毫不留情的力量正从四面八方用力挤压着他整个人,全身的骨肉脏腑已开始隐隐作痛。

这并不能阻拦年轻剑客的决心,米霍克锁紧了眉,在缓慢的下潜中伸手按住了腰间的黑刀,他知道目的地就要到了。果然,在数秒后,他潜入了那块相对宽敞的空间,并触摸到了那巨大的石堆的一角。

在黑暗中,剑士的双目只能隐隐识别出石堆的轮廓,但上一次费力取回的样品便源于此处,这正是一堆产自红土大陆的、世界上最坚硬的石头。

米霍克在海水中立起了身体,轻轻抽出自己的刀,很庆幸背上的气瓶和衔在口中的呼吸器承受住了这沉重的水压。

九分钟。呼吸器上的压力表设计得很人性化,米霍克查看了一下发着荧光的表盘,估算出预留了上浮空气后的活动时间,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体是否能比气瓶里的空气坚持得更长久。


时间弥足珍贵,米霍克眯起眼,金色的眼眸更显犀利,而他的对手却只是一堆石头。

剑士双手握住黎前的刀柄,对着石堆缓缓举起了剑。然而他迟疑了数秒,又改为单手握刀的姿势。

这是个极大的矛盾。米霍克深知自己双手斩击的威力,过于强劲的刀势会让整个山洞都坍塌掉,深水下活动不便的他也将被山石掩埋。而单手握刀……米霍克不确定他的黎前还能承受几次与红石的抗衡,据说这种东西的坚固程度是仅次于不可毁坏的历史正文碑石和海楼石的。

时间容不得太多犹豫,米霍克最终选择了比较稳妥的做法,毕竟还有下一次机会。他摸索着,用黑刀去探寻石堆的缝隙,想借着海水的浮力,用刀来挑开层层石块。

即使以这样的方式,米霍克依旧感受到了黎前在几次撞击中又有了新的破损,更重要的是,他面前的石堆实在太大了,几分钟的努力根本不足以掀去它最外层的石块,更不必说去探寻内部埋藏的奥秘。

呼吸器压力表上的指针渐渐向着原点回归而去,当米霍克的舌尝到上涌的血腥味时,他不得不放弃了这一次不成功的极限挑战,遗憾地收刀上浮。



米霍克平安浮上了水面,他扯下已停止了计时的呼吸器,疲惫地扶着小棺船的船沿缓了几口气。大海的威力果然不可小觑,米霍克爬回了船上,伸手抹去了唇边溢出的血迹。

已经尽力维持了上浮速度和空气余量的平衡,但最后一段稍显急切的回游依旧让米霍克感到四肢疼痛,胸口不适,加之此前在深水里所承受的压力,这一程潜水不可避免地给他的身体带来了超负荷的伤害。意志坚定的剑客很庆幸他需要潜入的山洞没有再深上十米,否则恐怕真要大伤脑筋了。

所付出的代价在意料之内,能否得到成果却完全无法预期。米霍克擦干了身上的水迹,静下心来总结这一趟尝试所得到的信息。

唯一的退路已经被用掉了,比起昨日仓促发现红石堆,在气尽前就不得不潜上来的行动,这一次的潜水至少让米霍克对那个狭长的山洞有了更清楚全面的认识。

米霍克轻轻拔出自己的黑刀,黎前上最严重的豁口已有半个剑身的宽度。剑客的手指抚过这柄忠诚隐忍的刀上所有的伤痕,他不确定它是否还能再支撑一次自己的全力斩击。

最大的困难是在下次抵达目的地后该采取怎样的行动,有些事情并不是依靠强大的破坏力就能解决的。

“只能使用最坚硬的刀的剑客,并没有资格握住这把最坚硬的刀。”米霍克低声重复着恩里克手记上那句来自剑侠的感悟。那真正的资格又是什么呢?

先生曾说万事万物都逃不过那么一个规律,时机成熟时自然会深刻地理解它。米霍克相信那置身于百米海水之下的红石堆也必然存在着某种规律,然而抓住它却需要一个契机。


这一如多年前自己忽然领悟了以钢铁斩断钢铁的技巧时——先生的钢刀第无数次轻巧地迎头劈下,少年的米霍克睁大了眼睛,并没有任何理由,在那个瞬间,他发觉自己看清了钢铁上细密的纹理。

米霍克盯住那逼近的剑身,像是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他顺着那条纹理清晰的金属向上移动目光,看到了先生握剑的手,以及整条右臂的动作——隐藏在衣袖里次第发力的上臂肌肉,渐渐伸开的手肘,坚定而灵活翻转的腕部,甚至每个正调整着力道的指节,它们游刃有余、甚至漫不经心。

这简直是一种蔑视,少年有些恼火地屏住呼吸,双手挥刀尽全力相迎,他并未觉得自己的剑技有任何的提高,然而在清脆的撞击声中,先生手里的刀却平滑地断成了两截,折断的剑尖斜斜地插进了土里。

先生意外地愣了一下,接着大笑着鼓掌道:“真不容易啊,你才这么大点,就听到了钢铁的呼吸吗?” 

“我什么也没听到,但我看到它了。”米霍克认真地纠正了问话中的失误。然而当他拾起地上的半截刀尖凝神细看时,却又找不到那一刻骤然出现的奇妙纹理了,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那种状态,但是他想他已经懂了。 

“哦?你是用眼睛感受到它的吗?”先生也不刨根问底,伸出手来用力揉乱了学生的头发,“听到和看到没什么分别,没想到你这么早就达到这种境界了……恭喜你啦,米霍克!”

那也是一扇门,米霍克在前进的路上推开了它,抵达了下一个房间。他能通过那双金色眼眸看清的东西渐渐多起来,可是无论米霍克怎样努力,却不曾再看清陪自己练剑的先生逐渐趋于认真的动作。直到少年长成了英挺的青年,他无需屏息凝神,也可以看得到面前的老人面上如刀刻般的皱纹和越发弯下去的脊背。

先生一直笑着说,他的学生太优秀,早早榨干了这把老骨头所有的技能。可米霍克却始终惭愧于自己未能进步得再快一点,在他能够证明自己已经超越了老师之前,时间已经永远带走了比试的机会。


米霍克坐在自己的小船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他没能找到任何办法来解决眼前的难题,这大概是另一扇门,他要推开它才能继续前进。然而即使抛却了气瓶和武器的限制,他已经被水压弄伤的身体大概也不会再给他多于一次的机会了。

米霍克不确定如果不能通过这个考验,自己将会怎样。他必然会继续受伤的身体,那已经无法再陪伴他前进的爱刀,他寻求进步的方向……

为了一把不一定存在的刀赌上这些值不值得?米霍克在抵达戴斯岛前也不能确定心底最真实的想法。然而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把传说中的“黑刀?夜”上了,他想做的事情只有成功地解决掉那些红色的巨石,这就是他一直以来所面对的瓶颈——即使他的刀已经足以斩坏军舰,却依然对一堆放在有限空间内的石头束手无策,它们寂然横在原地,默示着他的剑法里所缺乏的那种力量。

米霍克站起身,在舒适的阳光下活动了一下四肢,胸腹间自骨骼传来的钝痛像是身体的抗议。生活向来节制有规律的剑客极少这样肆意妄为,然而这一次他已经不顾这些了。

因为贪图一把无上大快刀而死掉是愚蠢的,但为了追求剑术上的精进,在达成梦想的路上倒下,则是死得其所了。这样的信念早在自己出海前,不就已经决定了么?

如果不能解决石堆,那就让尸体浮上来吧。米霍克平静地背好了第二个潜水气瓶,接上了呼吸器,轻快地跃入了海中。


第二次下潜的时间缩短了不少,米霍克再次在极限的压力中抵达了石堆边,他看着呼吸器上的压力表,粗略计算出空气还够他在水下坚持十三分钟。这一次,他没有预留上浮的时间。

米霍克挑起眉,在挥刀前集中自己的全部注意力来观察眼前的石块。过大的水压让他金色的眼眸十分不适,年轻的剑客稍稍眯起眼,努力适应着压力和黑暗,希望自己能够再次“看到”那巨大石堆的玄妙之处。

米霍克不知道自己维持了多久这样的状态,他那双被世人评价为冷酷犀利的眼睛始终不能看清那个“规律”。有几次他认为自己摸到了些窍门,可尝试的后果却是手里的黑刀又崩坏了几处。口中再次涌上血腥的味道,米霍克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了。他皱起眉,咬了咬牙,单手持起剑,对着石堆硬碰硬地砍下。

不算意外,部分崩坏的石堆连同整个山洞像是在长久的睡眠后骤然醒来,不大的空间里石土四散,迅速污染了整个洞穴内清净的海水。米霍克不得不闭起眼,因为勉强发力而愈加疼痛的身体开始不听使唤,一块落下的巨大山岩砸中了他的右臂,幸有水中的浮力抵去了部分冲劲,年轻的剑客为他失败的一赌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米霍克不后悔自己的鲁莽行为,除了这个尝试,他已束手无策。他没办法在浑浊的海水中睁开双目,无从判断被自己破坏了稳定的山洞已变成了什么样,他只知道一直陪伴着自己的黎前已经断成了两截。沉重的黑刀在入水之后本已变得轻巧了许多,还被他牢牢捏在手里的半个剑身像是没有任何重量。

气瓶里也不剩什么空气了,米霍克深吸了最后一口气后,拔掉了呼吸器,在口中的鲜血涌出前抿紧了唇。


……

要死了吧?

这一口气可以屏上三分钟,塌落的山石不断擦过或是砸在米霍克已至极限的身体上,他开始思考自己应该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去想些什么。

无处不在的强烈痛楚似乎拉住了即将从米霍克身边踱走的时间,他甚至还来得及从容地盘点一下自己的人生履历,然而在无数心念和记忆呼啸而过的瞬间里,剑士却未曾瞥到任何一个值得留恋的人或事物。

这样也不错。他近乎放弃地想到,却还下意识地抓着半截黑刀。

……


“记得我们的决斗,可别把自己搭在这里啊!” 

某个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来,这必然是幻听了。日后那个人会笑着谈起死相难看的自己么?这个念头挟着一点微妙的不甘,强烈地涌上了米霍克的心头,他握刀的手顿时加了几分不知哪儿来的力气。

那张大大的笑脸仿佛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了,米霍克闭着眼,偏了偏头,用意识无声地抗辨道:“我还活着。” 

他的头脑里近乎逼真地浮现出了红发男人脸上张扬的笑意,可是那样的笑又意味着什么呢……

“梦想和承诺是男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要永不丢弃地放在心底。”没什么机会向谁许下诺言的米霍克忽然想起了这句话。他不确定多年前这样教导自己的是老师还是父亲,但是他清晰地记起了自己那仅有过的一次承诺——

“我会通过报纸给你报声平安。” 

米霍克靠着岩壁立直了身体,缓缓睁开了他金色的双眸。



二十三


戴着眼镜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脸上挂着斯文的笑意,被他捏住了一角的生命卡在努力地向斜下方挣扎着。男人的另一只手轻轻摇荡着怀表的链子,像是在耐心地期待着什么。

“伯斯先生……”一旁年轻的赏金猎人有些小心地看着自己的首领。

“什么事?”男人转了一下轮椅,回过头来温声发问。

“要是鹰眼在空气耗尽前都不肯离开那个山洞,我们就得不到他的尸体了……”

“那就不要赏金了。”被叫做伯斯先生的人轻轻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语气依旧温和,“如果他要得到那把刀的信念比我还决绝,那也是个可敬的人。” 

年轻的赏金猎人觉得老板的微笑有些高深的意味。不久前出门“打猎”的同行们灰溜溜地回到了岛上,并带来了红发海贼团与鹰眼结伴而来的消息。不常干预猎杀海贼生意的老板忽然就下达了指示,要求自己以最快的速度搜集这两位用剑的海贼的相关资料,并定下了大费周章的狩猎计划。

年轻人遵照着吩咐,去老板引以为傲的帕林迪工厂递交了某些特殊容器的制造图纸,又陪同老板一起伪装成了自家旗下的潜水用品商店的员工。

他曾以为伯斯先生这样守株待兔的方式并不可行,红发与鹰眼可是两个没人了解的大海贼。海贼们的想法向来古怪,最讨厌按规矩办事,心思肯定比老板更加难以琢磨。然而老板每次听了有关海贼动向的汇报后,脸上的笑意都会加深一点,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当红发与鹰眼终于步入了潜水器材店时,年轻的赏金猎人无法分辨发自内心的战栗到底是因为面对了这两个出名的海贼,还是因为伯斯先生那算无遗策的缜密方案。


目前,他正身处在水下九十米之深的潜艇内,负责这狩猎计划最后关头的传讯工作。这是鹰眼的第一次下潜,两张紧贴着潜水艇上舱壁的生命卡之一开始缓缓降落,伯斯先生伸手捉住了它,年轻的赏金猎人紧张地盯住了它逐渐增加的倾斜坡度。

他知道两海里以外的鹰眼正背着一个帕林迪工厂特制的潜水气瓶,进入了某个伯斯先生很了解的狭长洞穴——己方的潜艇正潜伏在与山洞入口一致的深度上,而老板手里的生命卡还有一半正嵌在鹰眼背上的潜水气瓶里,它将信息完美地传达到了不可能被猎物察觉的两海里之外,让老板对鹰眼的处境了如指掌。

年轻的赏金猎人瞥了一眼两个等待着被粉碎的俱荣木树根,只要毁掉这两个东西,鹰眼带走的潜水气瓶就会立刻发生爆炸。这把自动加热速食的装置与普通潜水气瓶相结合的工艺,对于帕林迪工厂而言再容易不过了。

老板的计划正步步走向成功,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如果这样大动干戈的行动能取下一颗赏金过亿的人头,那么也算值得了。

“外来客打听日月岛就是在挑战伯斯先生,那无异于在找死。”

在跟随伯斯先生的第三个年头里,他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年轻人联想到某个在皮蒂镇上不是秘密的说法,情不自禁用目光偷扫了一眼轮椅上那双触目惊心的残腿。


此时,伯斯手中的生命卡微微翘起了两个角,随着他手指的松开,那张薄薄的白纸开始向上移动,这是鹰眼离开了月岛下危险的洞穴,重回到广阔的海水中,开始正常上浮的标志。

这是动手的好时机,年轻的赏金猎人兴奋地预见到,他们很快就将在月岛下方的碎石里捞出某具值钱的尸体了。

然而他对着两块至关重要的木头摩拳擦掌了一会,却始终没等到老板要求动手的命令。

“伯斯先生,等鹰眼浮出水面之后,我们的机关对他就起不了那么大的作用了啊!”心情迫切的赏金猎人出言提醒道。

然而他的老板却只是提起手中的怀表,结束了自鹰眼进入山洞起的短暂计时,“是用尽了空气才上浮的……”

“伯斯先生?”

他看到斯文的男人轻轻摇了摇食指,语气里一派胸有成竹,“鹰眼没找到东西,他必然还会再下潜一回,等他被海水伤得更重时我们再动手。”

“……万一鹰眼放弃了呢?”年轻人有些担忧地嘟囔道。

“他不会。”伯斯轻笑了一声,“轻易就放弃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那个入口?”


皮蒂镇上一直都流传着大航海士恩里克在日月岛上藏了某个大宝藏的传说,可是即使在百年前海水还没这么深的时候,那些敢于下潜进入山穴的祖先们也都被突如其来的漩涡卷走,从此杳无音讯了。

没有人不爱宝藏,可是以打捞它们为生的原住民们也恪守着自祖辈传承下来的忠告——只能捞到一根筷子的寻宝者也比抓着黄金死去的蠢货优秀得多。

年轻人惋惜地看着那片紧紧贴回了上船舱的生命卡,难过地想到自己大概已经与好多钱擦肩而过了。

然而他的老板却依旧自信地微笑着,并未下达任何离开的指令。

自夜半启程起就维持着兴奋状态的神经因为失望而松懈下来,年轻人开始无精打采,勉强撑着下坠的上眼皮,准备帮伯斯先生传达完撤退的讯息后就美美睡上一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老板带着笑意的声音:“来了。”

他猛然睁开眼,看到一直贴着上船舱的另一片生命卡开始缓缓下落。

“我们在这儿控制炸弹,叫另一艘潜艇上的朋友们登陆月岛待命吧。”伯斯再次提起了手中的怀表,沉着地看着移动的秒针,“十五分钟后,如果鹰眼还有余力浮上水面,谁砍下了他的头,就可以分走他赏金的一半。” 

年轻的手下兴奋的脚步声远去了,一直维持着从容的男人忽然用力捏住了那片薄薄的生命卡。

“不会有活着的人比我付出的代价更多了,”伯斯对着指向斜下方的生命卡喃喃自语,“如果我都没资格握住那把刀,那还有谁可以呢?”


传令归来的年轻猎人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老板手里那只走得不紧不慢的怀表上。一如两海里外的洞穴内那个陷入了困境的剑客,置身于潜艇中的两人也同样被等待的时间煎熬着。

伯斯眼里的笑意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失,最后慢慢锁紧了眉。指针跳跃的声音在静谧的船舱里清晰地响着,轻轻敲打人紧绷的神经。时间已经超过极限了,可他手里的生命卡依旧一动不动地指向斜下方。

两分钟后,年轻的赏金猎人看到他的老板抛掉了怀表,同时松开了手,任由那方白纸向着甲板飘落下去。

伯斯的语气里含着某些年轻人所不能理解的情绪,像是叹息,也像是嘲笑,“大概是死在那了吧。”

年轻的猎手沮丧于无法取出山洞中那具值钱的尸体,同时竟也有点钦佩于这个敢于寻死的海贼了。

“回家吧。”恢复了从容状态的伯斯闭起眼,意兴阑珊发出了指示,却听到了手下的一声惊呼。

他立刻转过头,看到那片被自己弃掉的生命卡正以惊人的速度升起来。瞬间的惊诧后,男人把手轻轻搁在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上,露出一个讥诮的微笑——上浮得这么急切,是在争取失败后苟延残喘的机会么…… 

伯斯平静地推了推眼镜,“动手吧。”

他手下的年轻人高兴地答应了一声,迅速把两块俱荣木丢进了粉碎机里。

两海里外的爆炸冲击不可能传递到此处,可皮蒂镇的赏金猎人领袖不认为那个两度探索红石堆的海贼再经此劫后还能存活。

“去月岛打捞我们的赏金吧。”男人温和地向雀跃的年轻人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赏金猎人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居高临下盯着唯一的猎物。那个身价极高的海贼超新星正赤裸着湿漉漉的上身,拄着一把大到夸张的华丽黑刀,沉默地站在山脚下。鹰眼爬上海岛的这一小会,他身上流淌下的鲜血已经洇红了那块他所立足的石头。

言出必践的伯斯先生承诺,亲手杀死鹰眼的人可以得到他赏金的一半。猎人们已经待命了十五分钟以上,就在大家为鹰眼没能活着浮出水面而遗憾时,那艘棺船边忽然泛上了一团暗红。

众目睽睽之下,一柄长到不合常理的弯刀插上了岛边的岩石,而紧握着它的人,正在摇摇欲坠地登上岸。

这个人已经没有战斗力了。猎人们几乎同时松了口气,齐齐把目光投向那柄被海贼带上岸的长刀——鉴赏宝物是皮蒂镇上男女老少都精通的生存技能,即使看不清那刀上繁复细密的纹饰,这般流畅华贵的制形已足够昭示其不菲的价值。

嗜血的兴奋从每个人的心底升腾起来,猎人们各自握紧了兵器,向着满身鲜血的海贼逼近。就在此时,他们的目标缓缓抬起了头。

那一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那个海贼是如此虚弱狼狈,他甚至要借助那柄刀才能勉强站立。也许只要一个孩子伸出手去轻推一下,那具残破的身躯就会倒下了。

他明明是站在低处,抬头仰望着众多养精蓄锐已久的对手。恶寒和战栗却束缚住了每一个人,狩猎的人们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才是那被俯瞰的苍鹰盯住的猎物。

那双慑人的眼睛完全没法形容,那不是将死之人该有的眼神。

赏金猎人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呐喊起来,扑下岩石一拥而上,亿万的赏金足以让人战胜这可笑的畏惧。

米霍克平静地深吸了一口气,鲜血不断从他紧抿的唇角边溢出。背后的伤口被海水浸湿,它带来的尖锐疼痛压过了全身无处不在的钝痛感,也强行刺激着剑客渐已模糊的意识。米霍克艰难地动了动手指,握紧了沉重而陌生的黑刀,他抬头看向面前渐近的人影,用尽最后的力量调动每一寸神经和肌肉,想把嵌进山石里的刀拔出来。

然而迟了一步,冲在最前面的赏金猎人挥出鱼叉,逼近米霍克头顶时,剑士双手横握的黑刀却才提至腰间。


“住手!”

急切愤怒的喊声忽地掠过海面,激烈地炸开。米霍克猛然晕眩了一下,他用力眨了眨眼,维持住了意识,身边的敌人却在这一瞬间同时倒下了。

“喂!鹰眼!”

年轻的剑客吃力地回过身,渐渐聚焦的金色眸子里映出那艘正朝着自己驰来的快艇,张扬的披风与红发在海风中划出极速闪过的虚影,像一支射过来的黑红色的利箭。

香克斯跳下快艇,冲到了自己的朋友面前,并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对方手里那巨大而优美的黑刀。

他眼中的担忧尚未消失,便已情不自禁地笑道,“拿到它了啊!恭喜你,鹰眼!” 

米霍克却一寸寸地向上提起沉重的黑刀,目光盯住了平静的海面,“你不要插手。”

更多的血从剑士的唇边滴落下来,香克斯在暗自握紧了拳,随着米霍克的视线一起望向前方。


温顺的水波忽然涌起,随着浪花破碎,一艘小巧别致的潜艇上浮出来,当船彻底浮出了水面时,米霍克不算太意外地用目光锁住了那从舱门口现身的轮椅,以及上面微笑着的男人。 

年轻的赏金猎人在推着老板走出了潜水舱,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看到那个本该变成尸体的海贼正安稳地站在月岛的山脚下,手里的刀笔直指向自己,不,是自己身前那轮椅上的老板。

某种说不清的压力迎面而来,那既不是暴怒的杀意,也不是讥讽的鄙夷。潜艇与海岛之间尚隔着一段距离,可他却无端觉得那把长刀近在咫尺,可以随时刺进自己的胸膛。

他慌乱地低下头,第一次看到永远从容不迫的老板满面惊惶,连嘴唇也在微微抖动。年轻的赏金猎人一下失去了主心骨,下意识松开轮椅倒退了半步。

“刀……”伯斯一把捏住轮椅的扶手,颤抖的语调像包含着无尽的激动与不甘,“你是怎么拿到它的?!”

米霍克稍稍偏了偏头,沉默片刻后答道:“剑侠把它递给了我。” 

这个答案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帕林迪先生一百二十一年前就辞世了!”自觉被戏弄的赏金猎人领袖猛然拍动了轮椅扶手,一把连着锁链的短剑出现在他手中。

剑士的声音再次平静地传来:“他是去世了,但他把夜递给了我。” 

“不要愚弄人!”

短剑挟着主人暴怒的力量冲向了重伤的剑客,其后连着的锁链在海面上划起一道长长的银光。

香克斯的心猛然提起来,他的手刚搭上腰间的西洋剑,却再次听到了鹰眼平静的声音。

“你不要插手。” 


红发海贼满心担忧又无可奈何,只得放下手退了半步。他忽然觉得自己的鞋沿有些湿腻,低下头才发现驻足的岩石上有一大摊血迹。他有些迟疑地上移视线,目光落在了布满米霍克后背的狰狞伤口上。血肉模糊的创口受到大动作的牵引,更多鲜血正汩汩流下。

那个骄傲的家伙不可能背对敌人逃跑,那么这伤——香克斯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他来不及理清那五花八门涌上心头的纷繁情绪,呼吸也在瞬间迟滞了。不该干预朋友的原则一下子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锵”的一声抽出了剑。

在这压上所有躁怒的一剑挥出前,米霍克的黑刀却已经面对着伯斯的短剑落了下去——并非斩击,也并非相抗,在短剑抵达米霍克的身体之前,那把华丽的黑刀像是忽然失去了支撑,直直地落了下去,再次顺势插进了岩石里。

米霍克面不改色看着来势不减的飞剑,下一秒,那道银光从中断裂,一分为二,两半片的银剑连同锁链在米霍克的脚边颓然坠地。而裂痕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远方蔓延,轻快地直达那紧握着链条的右手。

伯斯当机立断地松开了手,最后一段锁链分成两半,掉落在他腿上。缩紧的指尖被不着杀气的剑气余波擦过,他心下一凛,抬头去看挥出了如此凌厉又柔和的一刀的年轻剑客。

米霍克感受到自己的力量与意识都在使出这最后一刀后渐渐消失,潜艇上的人一点儿也不重要,他只是突然想把全部的感悟都告诉给身边的香克斯。

“我在第一次下水时,体会到有威力的剑法不是一味的霸道。”

“再次下水前,我想通了自己的目标不该是一把坚硬的刀,如果不能在剑术上有突破,那不如死掉。”

“最后一次在水中,我想到自己必须成功,还不能死,所以……”

“谢谢你,红发。”


隐约听到了这番话的伯斯愣在原地。半晌后,这位机关算尽的赏金猎人领袖一反斯文的常态,忽然迸发出一阵响亮的大笑声。

他想到十年前那个还不属于海贼的时代,身为皮蒂镇最优秀的探宝者、享誉一方的杰出剑客,他曾经发誓要取回祖先帕林迪的兵器。他曾以为自己是唯一有资格握住那把刀的人,他会带着那把无上大快刀成为超越祖先的大剑豪。

他不顾姐姐语重心长的劝说,信心满满地带着合适的设备出发。然而在那个神秘的洞穴里,他却被一堆简简单单的石头困住,不死心地坚持到最后的空气也耗尽。没有亲身对抗过深水压力的人永远无法理解那种艰辛——沉默、庞大、无处不在的绝对力量从全身的每个毛孔挤入,像是要把人柔弱的内脏全部摧毁。

自然的威力是如此恢弘而伟大,让他所有的焦躁和怯懦都无处遁形。他像被大海捏在掌心里,只要这个不可战胜的对手稍一发力,他就将被彻底碾碎。而当海浪把他被水泡胀的丑陋尸体冲到岸边时,人们还会讥笑他的无能和愚蠢。

一直抱着必死决心的伯斯在意识即将模糊的关头,忽然生出对死亡的莫大恐惧。对!要活着……活着就有机会再回到这里,最终拿到那把刀!

伯斯永远记得那让人绝望的上升过程,他屏住最后一点气,用尽全力摆动着被坍塌的山石砸伤的四肢,想在昏迷前浮出水面。耳畔的轰鸣声,眼里的血色,口中的咸腥味都无暇顾及,他的整颗心都被头顶那一点隐约的光亮所占据。

最终他做到了,把筋疲力尽的半个身体挂在月岛的山石上之后,他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移动分毫。没有食物和淡水,阳光炙烤着无法动弹的身体,年轻的寻宝者所有的念头只有要活下去……

伯斯不记得自己坚持了几天,最终他被循着快要燃烧完的生命卡找来的姐姐所救。然而急切上浮的代价是脊柱的永久损伤,他捡回了这条命,却永远失去了站立的能力,再也不可能回到那个洞穴。

伯斯曾以为他不惧死亡,然而在触到死亡边缘的那一刻,他却发现自己所有的锐气和信念只是一种讽刺——那把刀拒绝了他,他付出了那么多代价,却依旧不合格。他带着愤懑与不甘沉默下来,忍受着同行们幸灾乐祸的目光,重新努力崛起,最终成为皮蒂镇上最有实力和声望的人。


风起云涌的大海贼时代到来后,曾有过不少来寻找那把刀的外地人。伯斯关注着,却从未放在心里。直到这一次,两个以剑闻名的海贼新星结伴出现在他的势力范围内,某种微妙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腾起来。伯斯很想看一看,那个实力与锐气都像极了他往昔的年轻海贼,又能为那把毁了自己大半生的刀做到哪一步。

“既然你得不到那把刀,那是谁取到它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姐姐感叹了一句,却并未阻拦这场狩猎海贼的行动,并亲手制作了计划中至关重要的生命卡。

“我还是不太甘心吧。”伯斯微笑着接过几片小小的白纸,轻描淡写地回答。

如今他听到重伤的海贼这一番话,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叫鹰眼的年轻人,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比下去了。


“回家吧。” 伯斯对身后的手下轻声吩咐道。

发呆的年轻赏金猎人回过神来,飞速推起老板的轮椅撤回潜水舱内,大声呼唤船员们关门下潜。

伯斯在满船的慌乱嘈杂里摊开了自己的左手,那片被他握皱的生命卡立刻恢复了平整,向着渐渐关闭的舱门方向移动过去——它指向的不是鹰眼,而是漂浮在海面上的爆炸后的气瓶残骸。

伯斯把目光投向那片活动的生命卡,释然地低低一叹:“活下去吧,别辱没了那把刀。”

最后的阳光随着舱门的合拢而隐蔽,一切归于平静。


(注:气瓶爆/炸的物化原理为俱荣木的破碎导致夹层中的生石灰和水混合后大量放热,同时气瓶内部暗格破碎,面粉与氧气混合被加热后粉尘爆/炸,现实中可操作性很强。原理参见下图。)

二十四


香克斯没心思去追击那艘下沉的潜艇,也没理会月岛山头上苏醒又逃离的赏金猎人们。鹰眼身负重伤,出刀却还拿捏了力道,即使被人暗算,他傲气的朋友也不屑于对一个残疾人出手。

“你还好吗,鹰眼?”香克斯不敢使力,把手轻轻搭在对方的肩膀上。 

米霍克低着头,拄刀而立,他面容沉寂,双眼紧闭,竟是站着失去了意识。 

香克斯立刻扶住了对方,他不敢摇晃鹰眼,只能抱着一丝希望呼唤他:“醒醒!喂!鹰眼!” 

然而沉睡的剑客毫无回应。

香克斯的心开始往下坠,一时间有太多想法冲进了他的脑袋,但他来不及多想。他抱着鹰眼,小心翼翼将对方放平,打算先止住那背上创口的大量失血。

在撕开自己的黑披风时,香克斯忽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哑然失笑。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用了一秒去庆幸,还好这不是鹰眼给他补的那一件。

香克斯用披风的布片将伤者的上半身笨拙地缠成了一个茧。在这个过程里,米霍克始终没有醒来,他紧闭着双眼,任由香克斯为所欲为。 

香克斯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他不是医生,只能凭经验判断米霍克的伤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他疑心对方的呼吸正在逐渐变弱。他可以紧握手中的剑去砍翻一百个敌人,却没办法用同样的手留住他虚弱的朋友正在流失的生命。 

香克斯愤恨一直被船医好好照顾的自己竟会在这种关键时刻束手无策。他只能守在原地,焦急地等待雷德号到来。可是他穷尽目力,却看不到船的影子。


红发的男人久违地想起了那一年大雨瓢泼的罗格镇。罗杰船长就在那高高的刑台上,还是个小鬼的他倾尽了全力,想再靠近一点,可他身边挤着那么多兴奋的、沉默的又或怀着其他情绪的围观人群,他甚至连前进一步也做不到。

最后他只能紧紧压住头上的草帽,任由无声的泪水糊住视线,哭得狼狈又难看。在船长喊出那句话的一刻,他在心底发誓要变得更强,绝对不能让自己再这么无能为力。

可是时至今日……香克斯沉默地坐在原地,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米霍克。他所重视的这个人就在他眼前,他伸出手就能抓住他,但他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鹰眼独自挣扎在生死线上,什么也做不了。

香克斯忽然想到,也许自己从没变强过。他不过是拥有了伙伴,就开始意气风发,认为自己足以自由地驰骋在海上了,他还曾大言不惭地说有了大家的自己怎么可能输给独来独往的鹰眼。可是一旦离开了时刻包容帮助自己的伙伴们,他依旧是那个无能的香克斯。

香克斯再也抑制不住某些情绪,他猛然俯下身,牢牢抱住了对方的身体。 

“别死啊鹰眼……”他把米霍克的头压在自己的颈间,在对方的耳边说道,“你要成为世界第一的大剑豪吧?你才拿到了称手的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吧?!” 

香克斯咬着牙,把他的草帽狠狠扣在米霍克的头上,“我向这顶帽子发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我的朋友和伙伴了!” 

他把头埋低了几分,用手在米霍克的心口摸索,感受那微弱的跳动,“……你一直很纵容我的胡言乱语吧?所以可别死啊!” 

然而被询问的对象依旧在他的怀中沉默地睡着,像是在做某个恬静的梦。 



黑暗里,他的手轻轻推了出去,米霍克相信它就在那里。水中悬浊的泥沙逼得人不能睁眼,但他坚定地游向那个方位。 

那堆红石就在原地,沉默地等待着被瓦解。米霍克明白这一次他一定能够成功,因为他忽然懂得了它们的纹理,也就是先生曾经说过的规律。 

那种感觉不是“看见”,也不是“听到”,甚至也不是“触及”,那堆石头的弱点和排布规则就奇妙地出现在了他的心底,如果一定要以语言来形容,那是最纯粹的“知道”。 

米霍克在意识即将消散的瞬间又重新振作起来,同时知道了一些他说不清的东西。那不是简单的见闻色霸气,他参透的不是有生命的物体,只是一堆岿然不动的巨大石块。 

“只能使用最坚硬的刀的剑客,并没有资格握住这把最坚硬的刀。”米霍克已经理解了这句话。他闭着眼,在水压的强大阻挠下握紧了半截断刀,将它递向着石堆上的某个点——不是斩或刺,只是轻轻巧巧地把手里的那截金属送了出去。 

巨大的红石堆像是忽然被戳中了软肋,它们顺次滑落绽开,最终露出了一直掩盖着的景象。 


那是具端坐在腐木之椅上的白骨,血肉都已销蚀,森然肃穆的气息却穿透了百年的光阴,充盈了整个空间。骷髅的手倒握着一把巨大的黑刀,那曲线完美的刀身静静地伏在主人身侧,顶坠蓝宝石的刀柄被骷髅的骨爪轻握着,保持着递出来的姿势,像是在等待取走它的人。

这一定就是剑侠帕林迪,直至这一刻,米霍克才理解了这位已作枯骨的大剑豪的苦心。这样的葬礼必然是剑侠委托他的挚友大航海家恩里克完成的,这堆布置微妙的石头不需要靠优秀的洋流知识去破解——万事万物的规律都是相通的,帕林迪在等待一个掌握了这规律的人。 

米霍克用尽全力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完美的刀,他轻轻发力抽刀,大剑豪的骨骸与那张朽败的座椅一同瓦解开来,再次浑浊了洞内的水。 

米霍克相信这位黑刀的前任主人不会介意自己的无礼,他将一只手轻轻压在胸口上,向已经失去形迹的遗骸献上最后的敬意。

他毅然转身,提着黑刀向山穴的出口溯去。口中的空气随着腹脏里上涌的鲜血一起溢了出来,米霍克咬紧了牙关,相信自己不会败在这最后的时刻。

十米高的迂回洞穴宛如无尽的炼狱,这大概是米霍克生命中最漫长的几十秒,他顾不得去考虑迅速上浮的危害,握紧了黑刀,以最快速度向上方微弱的光游去。


“?!”

突如其来的闷响几乎震碎了米霍克的内脏,他来不及反应,背后猛烈炸开的疼痛和海流剧烈的冲击已击碎了他的意识。

海中扩散开的血色遮住了米霍克的视线,海水蜇刺的剧痛让他精神一振,他用力用手掩住口中翻涌的血气,驱动着已经无法灵活控制的双腿继续向上。

世界第一就是要不输给人,不输给剑,也同样不能输给大海和时间!

……


米霍克的身体轻微地弹起了一下,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失焦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草帽,片刻后才把自己的思维从记忆的混沌中拉回了现实。

剑士继续移动目光,从扣着草帽的脊背一路看到伏在他床边一动不动的那头红毛。他张开嘴,却发现干涩的咽喉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后背被什么柔软地顶住了,阻止他平躺下压到那巨大的伤口。米霍克暗自感激了处理伤口之人的体贴,他继续转动视线,判断出自己正躺在曾经睡过几夜的雷德号客舱之内。

米霍克努力勾了下手指,才发现自己的一只手竟和红发的手紧紧相握着,他不禁呆了一秒。

这细微的动作惊醒了浅睡的香克斯,红发的男人猛然坐起身来,紧紧盯住了米霍克的眼睛。

米霍克清楚地看到了香克斯由茫然到狂喜的表情转变,下一刻,这个家伙抬起了那只和还他紧扣在一起的左手,对着脑门狠狠敲了一下。

“好疼!”香克斯龇牙咧嘴,随后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不是梦!”

米霍克觉得自己脸上的表情比不能活动自如的四肢还僵硬。

“你醒了啊,鹰眼!”香克斯用力握住了他们连在一起的手,说话困难的米霍克也只好稍微在手上使了点力气,用回握来表示肯定。

“太好了!看来这条胳膊也没事!”香克斯近乎手舞足蹈地松开了米霍克的手,这才想到应该倒一杯水来给他昏迷了很久的朋友润喉。

“没想到你会在这时候醒,水都凉了。”拿着茶杯的香克斯转回身,看到米霍克正支着身体努力坐起来。香克斯盯着他艰难的动作,最终确认了对方的四肢无恙,长长地舒了口气。

“我去叫船医来。”放下了半颗心的红发船长站起了身,“你伤得可不轻,先不要乱动。” 


米霍克饮了口水,稍稍润了润喉,在香克斯迈出屋门前终于发出了声,“等等”,他叫住了对方。

“我睡了几天?”他注视着转过身的香克斯。

“大概三天半?”香克斯报了个数,他也不太确定米霍克昏迷的时间,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等待了鹰眼三个月或者更久。

“……这几天你一直守在这里?”

香克斯在听到这句发问时心跳慢了一下,他沉默了一刻,将目光投向其他地方,轻轻笑了笑,“怎么可能呢?只是你醒来的时候我刚好在。”

“胡子。”米霍克伸出了手指。

香克斯反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摸到了因为几天没打理而长成了一圈的胡茬儿,他干笑道:“我想换个粗犷点的造型了。”



香克斯靠在木板门上,等待着客舱内的医患问答结束,他本以为等到米霍克清醒的时候,自己应该是欣喜若狂的,但如今眼看着对方无恙,却反而有一点茫然泛上了心头。

鹰眼既然已经转醒,恐怕也就快要离开了。香克斯抓了抓头,咬开了手中酒瓶的盖子,猛灌了一大口。

木门刚好在此时被拉开,没有提防的香克斯一口酒呛在咽喉,狼狈不堪地咳嗽了半天。

“头儿放心好了,”善解人意的船医看穿了他的心思,“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的。六十米已经是人体潜水的极限了,可那家伙居然连防护服都不穿就在百米下待了那么久,上浮时又简直不要命,只伤到内脏实在是太走运了!” 

香克斯缓过了气,对着船医摆了摆手,把目光投向了面无表情的米霍克,“我想这可不是运气的事儿,”他笑道,“对不对,鹰眼?”

“如果那时拼命上浮的是刚进入瑞格怀特的我,那现在大概已经废掉了。”米霍克点点头,“拿到那把刀的时候,多少懂了一点顺势而动的规律,它救了我一命。”


不打算插入两人谈话的医生退出了房间,细心地带上了门。香克斯目送着船医的离开,想起了米霍克切断伯斯飞剑的那一瞬,那的确是此前和自己决斗的鹰眼无法使出的巧妙一刀,它甚至把柔韧的锁链都完美地纵向切断了,简直“柔”得无坚不摧。

“唉……”香克斯苦恼地灌了口酒,“我看到你的进步了,要想在一年之后不输给你可真是太难了——”

“红发,”米霍克却冷声打断了他,“在决斗中留有余地是对对手的侮辱,我以为你懂得这个道理。”

香克斯听出了这句话里的责备之意,他沉吟了一刻,又扬了扬眉,“你想说什么,鹰眼?”

“霸王色霸气。”米霍克目光灼灼盯住了对方,“你拥有这么厉害又罕见的能力,却在和我对决时隐瞒了它。” 

“你说霸王色霸气?!”香克斯顿时一惊,“我虽然见过拥有它的人,但那种东西可不是靠修行就能得到的。”

米霍克不置一词,抱臂坐在床上,看着一脸诧异的香克斯。

“我想你是误——”香克斯猛然住了口。

“想起来了么?”米霍克低声道,“那个时候你震晕了用鱼叉刺我的人,或者说当时在场的全部赏金猎人。”

“这个……”香克斯头上冒出冷汗,“我没有故意隐瞒什么。不过你确定那真是霸王色?”

“不然呢?”

香克斯不再言语,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很久,最后不确定地自言自语道:“说不定还真是啊……”

米霍克看对方的反应不似作假,反而有些诧异:“你自己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吗?” 

香克斯认真点了点头,他诚恳地解释道:“我仔细回忆了一下,类似的情况以前也有过那么一两次,不过没有这回那么明显。”

“我总是和伙伴们待在一起,想想看,一直是他们在帮助我解决各种各样的危机。”红发船长的语气里带着感慨,“只有这一次,他们都没在身边,所以我才有机会去激发那样的潜能吧!” 

“我从没见过拥有霸王色的强者,只听过一些传说,”米霍克提起了兴趣,“试着掌握它吧,红发。我很想亲自体会这种特殊霸气的威力。”

“我还需要寻找适合的时机再确认一下。”香克斯没有因此而欣喜若狂,“虽然也不是没人可请教,但靠自己摸索出来的经验才是最可靠的。” 

“等几年都无所谓。”米霍克把目光投向了倚在他床边的巨大黑刀上,“这把刀的制形太特别了,要用到灵活自如也需要不短的磨合期。”

“那我们就各自努力提高,然后一直较量下去吧。”香克斯扯开嘴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没意见,”米霍克也微微上挑了唇角,眉宇间隐约藏着些许张扬的挑衅,“不过不会是一直,我会战胜你的。” 

“嘿!我不会让你那么容易得逞的!”香克斯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腰间的西洋剑,忽然话题一转,“不过真等到那一天,也不知道还会不会见面了。” 

米霍克愣了一下,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思考了片刻后,他认真回答道:“不决斗就没什么刻意见面的必要了。不过我想,如果以后在报纸上读到了你的消息,我会乐于多看两眼的。”

“这句话还真有海上男儿的风范啊。”香克斯意料之中地耸了耸肩,灌完了瓶子里的最后一口酒,站起了身,“给你煮的粥差不多该好了,我去把它拿过来。船医说你的内脏受了伤,目前只能喝粥。”

“麻烦你们了,”米霍克微微点头,“我会努力早点恢复的。”

“不要心急,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在雷德上多留些日子。”香克斯挥挥手离开了客舱,把空间留给了米霍克一个人。


房门被关闭,香克斯的身影也消失不见。米霍克移动了一下身体,伸手握住了倚在他床边的黑刀?夜。以他此刻的力量,还不能轻易举起这把沉重的兵器。他稍稍发力,把长刀拖起来,横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这是米霍克拿到这把传说中的刀后,第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新武器。肃穆而优雅的黑刀静静地平躺着,像是在等待着被唤醒。米霍克的手指抚过花纹精美的狭长剑格,最后落在刀锋附近,犀利的剑气森然拂过他的指尖,仿佛随时可能割伤到它的新任主人。

这把刀并没有臣服,米霍克知道自己还要做很多事情。长刀只能背负,他首先要确定在风衣上固定刀夹的位置,确保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迅速拔出它。他需要千万次重复拔刀的动作,直到下意识的反应是把手伸向背后而非再探到腰间,直到他拔刀的速度快过任何危险。

而这也只是开始,他还要去适应夜的重量和重心,熟悉长度,提高射程。他必须尽早摸清这把无上大快刀的优势和特点,让自己的招法和挥刀的方式都能与新刀结合好。

米霍克想起葬身在月岛海下的黎前,它忠诚地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把自己引领到曾经击败它的敌人面前。所以他一定会带着黎前的荣耀,驯服这把名为夜的黑刀,这是他唯一能为那柄战斗到最后一刻的爱刀所做的事情了。

米霍克稍稍舒了口气,他没办法做到红发所说的不心急。让自己止步了许久的瓶颈刚刚被打破,在他触到刀的一刻,就有那么多的想法纷至沓来,有那么多新的道路铺在了他的眼前。新的武器,新的境界,这一切都需要他身体力行地去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途径。

所以米霍克不想去深究香克斯在自己醒来后的不自然,即使他已察觉到了它们。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早一刻站起来,早一刻举起眼前的刀。前进的道路就在脚下,在抵达世界第一的目的地前,他不想在旅途中多驻足任何一秒。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况且他也该相信红发的能力,无论正陷在哪种困境里,那个人都能好好走出来。米霍克用理智的分析,打消了自己对某个家伙的一点担忧。



二十五


香克斯看到抱臂站在船头眺望着夕阳的米霍克时,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这是米霍克醒来后的第三天。香克斯没有一直待在米霍克的客舱里,去探视的时候也不算多。他遵照了船医的嘱咐,尽可能留给鹰眼一个清净,不让病人太过劳神。而另一方面的原因,香克斯忽然有些困惑,在之前的十几天里,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天天都待在米霍克身边的,他和鹰眼之间并没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可以说。

红发海贼团的成员们在经历过自家老大连续三四天守在客舱里不见踪影后,终于又见到了如往日一般待在甲板上晒太阳喝酒的船长,只是他露出的笑容比平时少了不少。

“头儿是在愁什么呢?”耶稣布一脸不解,“不是说鹰眼没事儿了么?”

“你管那些干什么,”拉基把手里的肉骨头囫囵塞进了好友的嘴里,“不该问的事儿就别问啦!”

然而他管得住耶稣布,却不敢对向来敏锐的贝克曼做暗示,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到船长的身边去。那个人的话,只能靠头儿自己应付了。胖子仁至义尽地摊了摊手。


贝克曼叼着烟,在香克斯身边坐了下来,“头儿该去刮刮胡子了。”

香克斯立刻解除了走神的状态,他还记得自己对鹰眼说过些什么,于是摸着下巴,就着之前的托词随意做了个决定,“我准备从现在开始就留着它了。” 

“海贼的粗犷点也没什么不好”,贝克曼没太在意香克斯的新造型,忽然话锋一转,“头儿心里有事儿?”

 香克斯顿时找到了倾诉对象,十分激动地答道,“全是因为鹰眼那个家伙啊!”

“上午我去送报纸时看他的状态还不错。”贝克曼拿起酒坛子,也给自己倒了杯酒。

“他是很不错,可是船医很头疼。”雷德号船长激愤地挥了挥手,“你也知道咱们的船医在工作上向来一丝不苟。他叫我看着鹰眼卧床静养,可那个家伙才过两天就站起来四处走了!我这边听着船医的训斥,那边又劝不动鹰眼,这太为难人了!”

睿智的贝克曼表示爱莫能助,很不够意思地主动抽身而退,继续留给了香克斯独自发呆的空间。


“喂!鹰眼。”此时的香克斯对着米霍克的背影看了半天,最终硬着头皮走过去,“就算我可以理解你闷在屋里很无聊,想出来晒晒太阳的心情,可是你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个儿的刀背在背上呢?”

香克斯愁眉苦脸地看着米霍克的帽子上方无端多出的半臂高的刀柄,“这家伙不轻巧吧?虽然我也觉得它很好看很配你,可是你就在甲板上大摇大摆地带着它炫耀,船医会骂死我的!” 

米霍克挑了挑眉,香克斯看着对方弧线稍微有所改变的唇角,疑心他的朋友正在心里幸灾乐祸。

“我想尽快习惯这把刀的重量,没想到给你添了麻烦。”米霍克的语气轻松而平淡,“不过我准备明天就离开这条船了,就让我最后露个面吹吹风吧?”

“你是说……明天就要下船?”香克斯顿时愣在了原地,“开什么玩笑啊,鹰眼?!”

“如果算上没睡醒的日子,我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周了吧?”米霍克迎着夕阳深吸了一口气,“你的船已经离开瑞格怀特这么久了,我再不走,就要被带到香波地群岛了。”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香克斯难得地皱起了眉,“你伤得可不轻,我怎么可能允许你就这么离开啊?!”

“如果没有可以独自行动的把握,我是不会勉强自己的。”米霍克耐心地说服着对方,“在来到瑞格怀特之前,我也不止一次遇上过更糟糕的情况。不要小瞧我,红发。”

“更糟糕的情况?”香克斯闻言锁紧眉头,他踏前一步,展平了胳膊阻拦道,“至少现在不行!在你的伤彻底痊愈之前,我不准你下船!”

“你的船长命令对我无效,我不是雷德号的人。”米霍克稍稍仰起了下颚,和香克斯针锋相对,“你唯一能拦住我的办法就是陪我打一场,现在你的胜算比较大。” 

“……可就算我打倒了你,等你能重新站起来的时候,还是会离开,对吗?”香克斯无奈地盯住了对方没有表情的脸。

最终他意兴阑珊地耸了耸肩,低声嘀咕了一句,“我还真觉得这办法不错,这样你就会一直留在雷德上了。”

米霍克自然不把这句发神经的话当真,他迈步与香克斯擦肩而过,“那么多谢你的成全,我就先回船舱了。”

不必再担心被船医指责的香克斯没去看米霍克的背影,他站在船头边,在播洒着晚霞的海风中低笑了一下,又灌了一大口酒。



那个晚上,雷德号的海贼们依旧在甲板上欢歌笑语。柔和的月色照进客舱的窗子,米霍克半躺在床上,盯着木质的天花板看了良久,却依旧没什么睡意。这和外面的嘈杂声关系不大,红发家的海贼们天天快活得像过节,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米霍克认为自己是在为即将开始的新旅程而兴奋,他刚刚解开了困扰自己太久的疑惑,心里层出不穷的想法都碍于客居此处而无法实践。

米霍克当然不会因此而腹诽红发海贼团,香克斯在他最危急的时刻无私伸出了援手,又在他最虚弱的时间里慷慨地予以庇佑,对此他相当感激,但却并没有道谢。这种程度的帮助已经不是几句漂亮的言辞就能对等交换的了。

可是向来不习惯受人恩惠的米霍克却想不到红发有什么需要自己来承担的事情。那个人有优秀的副手和伙伴,他的世界十分妥帖,轮不到自己再去关切。

对此有些耿耿于怀的剑士最终想到,也许他只能把红发这个家伙暂时放在心里了,如果多关注些他的消息,那么总有一天,他能够找到一个机会,来还他的大人情吧。


越来越没有睡意的米霍克最终坐起了身,他点起油灯,从贝克曼在清晨送来的报纸里找出了自己唯一跳过的那份——涉及自己八卦的Sailor Buddy Show。

米霍克把油灯挂在了床头上,计划通过阅读来忘记刚才那番没有头绪的未来畅想,打算读到无聊时就熄灯睡下。

正当他读到报纸的第三版——关于海底大监狱因佩尔顿那不为人知的LEVEL 6直到LEVEL18层的揭秘时,客舱的房门却被轻轻敲响了。

米霍克意外地放下了把监狱描写成地狱的无聊报纸,道了声“请进”。

房门被推开了一条缝,先探进来的是一个酒坛以及半头红毛,香克斯大大的笑脸接着露出来,“我看到这里亮起了灯光,如果你还没睡的话,不介意我来坐坐吧?” 

米霍克读报的苦心因为红发的出现而付诸流水了,他掀开被子,正要穿鞋起身,却被已经蹭进屋的香克斯按住了肩膀。

“你还是病号,坐在床上就好。”香克斯把酒坛压在了柔软的被子上,自己也不客气地坐上了床沿,“我是背着船医偷偷跑进来的,既然你一直也没怎么听过他的话,那今晚也陪我少喝点吧?下次再见面就是一年后了。”

米霍克没有犹豫,痛快地接过了对方递来的杯子。


香克斯盯着小口抿着烈酒的米霍克,他也许应该用“鬼使神差”来形容自己跑来打扰对方的举动。

这绝对是一次计划外的行动,香克斯本来正坐在甲板上听着船员们胡言乱语灌着酒,他不过是偶尔把视线投向了鹰眼所在的客舱的窗户。那个人的去意太坚决,又不是肯听人安排的性格,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最后送他一晚的安静,让他在次日离开时神清气爽。

就在香克斯认为鹰眼大概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点光亮却骤然在那窗口出现了。香克斯有些惊异,他注视了这灯光良久,却依旧没见到它灭却。

如果鹰眼还没有休息……红发的海贼忽然就很想再去见见他的朋友,他有点后悔自己在米霍克清醒的这几天里刻意去回避对方的行为,他本该更早想到这样共处的时间是何等宝贵,一旦错过,再聚就不容易了。


然而此刻他怀着这样的心情面对着平静的米霍克,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了。他和鹰眼曾在那艘小棺材船上共度了那么多宁静悠闲的时间,可是如今同样的沉默却让香克斯有些不自在,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与米霍克撞了下杯子,在饮尽了一大口酒后,决定找点话来说。

“鹰眼,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你时的样子呢。”

“那是不久前的事吧?”米霍克用冷静的目光看着香克斯,“不记得才比较奇怪。”

“哎?说的也是。”香克斯抓了抓头,“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已经过了很久了啊……” 

“这段时间过得太无聊?没有你感兴趣的冒险?”

“也许?”香克斯不太确定地嘀咕了一句,下一秒却不甘地拍了下腿,“说起来,是冒险都被你占去了啊!我甚至连一点像样的战斗都没来得及经历!”

“那么作为弥补,我现在就可以陪你打一场。”米霍克在第一时间提出了解决方案,并且好意地补充道,“我已经可以控制好道力,不会让剑气把你的雷德号彻底搞坏了。” 


香克斯决定把这段不成功的对话抛到脑后,他忽然兴高采烈地笑了起来,接回了最早的话题,“我还记得那时你没穿外衣,就坐在棺材上煮汤喝。”

“……我没想到会有人来。”米霍克偷偷在心里补全了后半句——而且还是个这么麻烦的人。

接下来,剑士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情,听到了红发海贼那关于半裸的家伙应该很豪爽的论点,并且对方时至今日依旧在口头上坚持着这个看法,这让米霍克在胡子事件后再次领略了香克斯这抵死嘴硬的特点。

“不过,”香克斯忽然向米霍克的身边凑了凑,“我倒是很好奇,当时你又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很强。”米霍克立刻给出了答案。

“然后呢?!”

“没了。”剑士的回答极其干脆利落。


此后香克斯努力寻找了很多话题,然而每一次都因米霍克那让他无话可接的回答而不幸夭折。香克斯不知道他到底在米霍克的房间里坐了多久,最终他带来的酒坛空掉了,而他们这时断时续的对话也大致把共处的时光都回顾了一遍。

红发的男人看了看窗外已经彻底黑掉的天色,在他们停止交谈的安静里也不再听得到甲板上传来的欢歌,他知道夜已经深了。鹰眼依旧好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但香克斯明白自己是该告辞离开了。

他带着点恋恋不舍之意,稍微挪了挪身体,正要站起来,那股鬼使神差的冲动却再次忽地攫住了他的心。

香克斯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喝得太多了,但他十分确定他忽然很想去试探一件事情,即使从此以后他也许会和鹰眼避不相见。

某种只在经历大冒险时才会有的兴奋感瞬间冲上了他的心脏,像是全身的毛孔都战栗地炸开,有极大的愉悦从背上滑过。香克斯露出一个张扬而放肆的笑容,忽然把身体探向了米霍克。

他带着笑,盯住对方金色的眼眸,轻轻把左手放在了米霍克赤裸的腹肌上,不动一下,也不置一词。

完全不曾设防的米霍克顿时愣住,他惊诧地抬起头与香克斯对视——那种笑容!米霍克的心忽然跳慢了半拍。


香克斯的笑有很多种,平时他会挂上温柔的笑意;开心的时候他会把眼睛睁得很大,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取笑人的时候他会捶着手边的东西,前俯后仰到连牙龈都看得见;认识到自己犯了迷糊的时候他就会笑得很心虚……米霍克见过红发各种各样的笑容,但他却从没见过笑得这么富有侵略性的香克斯。

可是这个笑容他却一点也不陌生,它比红发的任何一种笑都更深地印在剑士的心上——米霍克曾想过他大概会永远记得自己在百米水下那最危急的一刻,那个凭空浮现在自己脑海里的肆意飞扬的笑脸。

他曾以为那是自己莫名的幻觉,但此时红发的笑却无端与那个深深藏在他心里的印记完全重合到了一起。

米霍克情不自禁避开了这场对视的博弈,随即他发现这样更糟糕——香克斯的手依旧轻轻按在他的腹部,掌心中炽烫的热力透过他因裸露而微凉的皮肤,仿佛火焰在灼烈地燃烧,直接撩起了一种绝对不该有的感觉。

米霍克完全无法移开自己集中在被触碰之处的注意力。严格来说,这不能算一种挑逗,香克斯的手所落的位置不是敏感带,也没有丝毫逾矩的移动。连米霍克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起了某种该死的悸动,但不算青涩的剑客无疑懂得它意味着什么。


“不要胡闹了,红发。”米霍克最终板起了脸,他努力让声音听上去平静如初,同时暗自祈祷对方没发觉自己这狼狈的变化。

“胡闹?”香克斯的手掌忽地移上了米霍克的胸膛,那里激烈的心跳正在急促有力地回应他,带着某种过于强烈而异样的讯息。

“那么真遗憾,”红发的男人又把身体凑近了一点,他的目光扫到对方动了一下的喉结,笑容里添了点小小的得意,“这一次我可是在玩真的啊,鹰眼!”

米霍克心惊地向后仰倒,后脑却磕到了床头,他觉得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你也不要太小瞧我,”香克斯的唇在他迟疑的时候贴近了他的耳畔,“我从小长在海贼船上,该不该懂的都没少看过……”

红发的男人低低地轻笑了一下,“我还怕你不知道呐!”

“……你确定?”米霍克用全部精力挽留着他那正毫不留恋地飞走的自制力,他迟疑着,既没有侧过头在近距离上与香克斯对视,也无法说出任何干脆的拒绝。

落在他余光里的一缕红发稍微动了动,米霍克感受到对方新添的胡茬儿蹭过了自己的耳廓。

“哟,米霍克,你这样婆婆妈妈还是个海贼吗?” 


带着朗姆酒味道的微醺气息拂过米霍克的脸侧。这句挑衅的话是最后一点星星之火,以剑士仅存的那点挣扎为引信,毫不留情地让灼热的欲望一下子烧遍了他全身。

米霍克猛然发力,翻身按倒了香克斯。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顺从地就着他躺了下去,面上却依然是那种张扬放肆的笑意。

米霍克不愿深究其中的意思,他用手压住了香克斯的眼睛,用力扳起了他的脸,让那个太过得意的笑容淹没在彼此的唇边。


评论(12)
热度(431)
  1. 共1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逐水浮萍 / Powered by LOFTER